摘要: 原標題:龍應臺:文學使你看見 人文素養(yǎng)越來越成為學生的核心競爭力,來自耶魯和哈佛等名校的教育家皆認為:孩子從小應當學會 腳踏兩只船 既具備科
原標題:龍應臺:文學使你”看見”
人文素養(yǎng)越來越成為學生的核心競爭力,來自耶魯和哈佛等名校的教育家皆認為:孩子從小應當學會 " 腳踏兩只船 " ——既具備科學素養(yǎng),更需有人文素養(yǎng)。那么,人文素養(yǎng)到底是什么呢?今天我們分享一篇經(jīng)典好文,摘自著名華人作家龍應臺先生當年在臺灣大學法學系的演講,希望能夠?qū)Υ蠹矣兴鶈l(fā)。
文學——白楊樹的湖中倒影
讓人頓悟 " 美 "
在臺灣,我大概一年只做一次演講。今天來跟法學院的同學談談人文素養(yǎng)的必要。人文是什么呢?我們可以暫時接受一個非常粗略的分法,就是 " 文 "、" 史 "、" 哲 ",三個大方向。
先談談文學,指的是最廣義的文學,包括文學、藝術、美學,廣義的美學。為什么需要文學?了解文學、接近文學,對我們形成價值判斷有什么關系?如果說,文學有一百種所謂 " 功能 ",而我必須選擇一種最重要的,我的答案是——德文有一個很 的說法—— macht sichtbar,意思是" 使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 "。
在我自己的體認中,這就是文學跟藝術的最重要、最實質(zhì)、最核心的一個作用。我不知道你們這一代人熟不熟悉魯迅的小說?他的作品對我們這一代人是禁書。沒有讀過魯迅的請舉一下手?(約有一半人舉手)
魯迅的短篇《藥》寫的是一戶人家的孩子生了癆病。民間的迷信是,饅頭沾了鮮血給孩子吃,他的病就會好。或者說《祝?!防锏南榱稚?,祥林嫂是一個嘮嘮叨叨的近乎瘋狂的女人,她的孩子給狼叼走了。
讓我們假想,如果你我是生活在魯迅所描寫的那個村子里頭的人,那么我們看見的,理解的,會是什么呢?祥林嫂,不過就是一個讓我們視而不見或者繞道而行的瘋子。
而在《藥》里,我們本身可能就是那一大早去買饅頭,等看人砍頭的父親或母親,就等著要把那個饅頭泡在血里,來養(yǎng)自己的孩子。再不然,我們就是那小村子里頭最大的知識分子,一個口齒不清的秀才,大不了對農(nóng)民的迷信,表達一點不滿。
但是透過作家的眼光,我們和村子里的人生就有了藝術的距離。在《藥》里頭,你不僅只看見愚昧,你同時也看見愚昧后面人的生存狀態(tài),看見人的生存狀態(tài)中,不可動搖的無可奈何與悲傷。在《祝福》里頭,你不僅只看見貧窮粗鄙,你同時看見貧窮下面," 人 " 作為一種原型,最值得尊敬的痛苦。
文學,使你 " 看見 "。
我想作家也分成三種吧!壞的作家暴露自己的愚昧,好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偉大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的同時,認出自己的原型,而涌出最深刻的悲憫。這是三個不同層次。
文學與藝術,使我們看見現(xiàn)實背面更貼近生存本質(zhì)的一種現(xiàn)實,在這種現(xiàn)實里,除了理性的深刻以外,還有直覺的對 " 美 " 的頓悟。美,也是更貼近生存本質(zhì)的一種現(xiàn)實。
假想有一個湖,湖里當然有水,湖岸上有一排白楊樹,這一排白楊樹當然是實體的世界,你可以用手去摸,感覺到它樹干的凹凸的質(zhì)地。這就是我們平常理性的現(xiàn)實的世界,但事實上有另外一個世界,我們不稱它為 " 實 ",甚至不注意到它的存在。
水邊的白楊樹,不可能沒有倒影,只要白楊樹長在水邊就有倒影。而這個倒影,你摸不到它的樹干,而且它那么虛幻無常:風吹起的時候,或者今天有云,下小雨,或者滿月的月光浮動,或者水波如鏡面,而使得白楊樹的倒影永遠以不同的形狀,不同的深淺,不同的質(zhì)感出現(xiàn),它是破碎的,它是回旋的,它是若有若無的。
但是你說,到底岸上的白楊樹才是唯一的現(xiàn)實,還是水里的白楊樹,才是唯一的現(xiàn)實?然而在生活里,我們通常只活在一個現(xiàn)實里頭,就是岸上的白楊樹那個層面,手可以摸到、眼睛可以看到的層面,而往往忽略了水里頭那個 " 空 " 的,那個隨時千變?nèi)f化的,那個與我們的心靈直接觀照的倒影的層面。
文學,只不過就是提醒我們:除了岸上的白楊樹外,有另外一個世界可能更真實存在,就是湖水里頭那白楊樹的倒影。
哲學——迷宮中望見星光
讓人學會發(fā)問
哲學是什么?我們?yōu)槭裁葱枰軐W?
歐洲有一種迷宮,是用樹籬圍成的,非常復雜,你進去了就走不出來。不久前,我還帶著我的兩個孩子在巴黎迪士尼樂園里走那么一個迷宮,進去之后,足足有半個小時出不來,但是兩個孩子倒是有一種奇怪的動物本能,不知怎么的就出去了,站在高處看著媽媽在里頭轉(zhuǎn),就是轉(zhuǎn)不出去。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處境,當然是一個迷宮,充滿了迷惘和彷徨,沒有人可以告訴你出路何在。我們所處的社會,尤其是 " 解嚴 " 后的臺灣,價值顛倒混亂,何嘗不是處在一個歷史的迷宮里,每一條路都不知最后通向哪里。
就我個人體認而言,哲學就是,我在綠色的迷宮里找不到出路的時候,晚上降臨,星星出來了,我從迷宮里抬頭望上看,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斗;哲學,就是對于星斗的認識,如果你認識了星座,你就有可能走出迷宮,不為眼前障礙所惑,哲學就是你望著星空所發(fā)出來的天問。
掌有權力的人,和我們一樣在迷宮里頭行走,但是權力很容易使他以為自己有能力選擇自己的路,而且還要帶領群眾往前走,而事實上,他可能既不知道他站在什么方位,也不知道這個方位在大格局里有什么意義;他既不清楚來的走的是哪條路,也搞不明白前面的路往哪里去;他既未發(fā)覺自己深處迷宮中,更沒發(fā)覺,頭上就有縱橫的星圖。
這樣的人,要來領導我們的社會,實在令人害怕。其實,所謂走出思想的迷宮,走出歷史的迷宮,在西方的歷史里頭,已經(jīng)有特定的名詞,譬如說," 啟蒙 ",十八世紀的啟蒙。所謂啟蒙,不過就是在綠色的迷宮里頭,發(fā)覺星空的存在,發(fā)出天問,思索出路、走出去。對于我,這就是啟蒙。
所以,如果說文學使我們看見水里白楊樹倒影,那么哲學,使我們能藉著星光的照亮,摸索著走出迷宮。
歷史——沙漠玫瑰的開放
使人的眼界升級
我把史學放在最后。歷史對于價值判斷的影響,好像非常清楚。鑒往知來,認識過去才能以測未來,這話都已經(jīng)說爛了。我不太用成語,所以試試另外一個說法。
一個朋友從以色列來,給我?guī)Я艘欢渖衬倒?。沙漠里沒有玻瑰,但是這個植物的名字叫做沙漠玫瑰。拿在手里,是一蓬干草,枯萎的、干的、死掉的草,這樣一把,很難看。
但是他要我看說明書。說明書告訴我,這個沙漠玫瑰其實是一種地衣,針葉型,有點像松枝的形狀。你把它整個泡在水里,第八天它會完全復活,把水拿掉的話,它又會漸漸干掉,枯干如沙,把它再藏個一年兩年,然后哪一天再泡在水里,它又會復活。這就是沙漠玫瑰。
好,我就把這團枯干的草,用一個大玻璃碗盛著,注滿了清水,放在那兒。從那一天開始,我跟我兩個寶貝兒子,就每天去探看沙漠玫瑰怎么樣了。
第一天去看它,沒有動靜,還是一把枯草浸在水里頭,第二天去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有一個中心,這個中心已經(jīng)從里頭往外頭,稍稍舒展松了,而且有一點綠的感覺,還不是顏色。
第三天再去看,那個綠的模糊的感覺已經(jīng)實實在在是一種綠的顏色,松枝的綠色,散發(fā)出潮濕青苔的氣味,雖然邊緣還是干死的。它把自己張開,已經(jīng)讓我們看出了它真有玫瑰形的圖案。
每一天,它核心的綠意就往外擴展一寸。我們每天給它加清水,到了有一天,那個綠色已經(jīng)漸漸延伸到它所有的手指,層層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