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原標題:20元一節(jié)課 年輕人涌入窮鬼舞室 下班去跳舞,已經成了年輕人淡班計劃的重要項目之一。在經歷了白天枯燥、繁雜的工作折磨之后,沖進舞室,用
原標題:20元一節(jié)課 年輕人涌入“窮鬼舞室”
下班去跳舞,已經成了年輕人“淡班計劃”的重要項目之一。在經歷了白天枯燥、繁雜的工作折磨之后,沖進舞室,用兩個小時專注跟著音樂搖擺,一天的心情似乎都好起來了。比起需要大量重復動作的健身、對柔韌度要求頗高的瑜伽,跳舞顯得有趣又快樂。
但當傳統(tǒng)的連鎖舞房頻頻跑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轉向一種更靈活和自由的方式跳舞——不辦卡舞室,也叫“窮鬼舞室”。
年輕人涌入“窮鬼舞室”
快下班了,沈眷開始在工位上收拾東西,日常素顏的她,今天難得妝容整齊,身邊的同事開玩笑地問,是不是去約會,她笑了笑沒有回答。
沒有奔向餐廳和電影院,沈眷去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的舞室,下班后去跳舞,早已是她的生活日常。
沈眷在北京從事影視相關工作,這兩年行業(yè)艱難,她經歷過裁員、跳槽,跳舞的習慣倒是一直保持了下來。
同樣熱衷于下班跳舞的人,還有00后女孩詹璋,北漂的第二年,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里沒有光了,身上的班味兒肉眼可見地指數(shù)級上漲,身邊的人開始問她,怎么變得不愛笑了。
生活的大部分時間被工作占據(jù),詹璋找不到一絲喘息的縫隙,直到在朋友的介紹下體驗了一次街舞課。從此,新世界的大門向她打開:白天有多像牛馬,晚上跳起舞來就有多抓馬。
體驗課上的是K-pop舞蹈,新人入門最友好的舞種。它對舞蹈基礎要求不高,節(jié)奏感強,定點pose多。兩個小時的課里,老師教了兩個八拍的動作,結束時,詹璋收獲了一段二十幾秒的舞蹈視頻。
視頻里的詹璋,雖然手腳看起來有些僵硬笨拙,但上揚的嘴角始終沒有放下,那是一個久違的充滿活力的自己。
下班去跳舞,已經成了年輕人“淡班計劃”的重要項目之一。在經歷了白天枯燥、繁雜的工作折磨之后,沖進舞室,用兩個小時專注跟著音樂搖擺,一天的心情似乎都好起來了。比起需要大量重復動作的健身、對柔韌度要求頗高的瑜伽,跳舞顯得有趣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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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打工人們的腳步,越來越多的舞室選擇開在商圈周圍。在北京國貿區(qū)域,集中了至少二十家舞室。工作日的夜晚,高樓里亮燈的格子間,總有幾個屬于舞蹈。
為了找到適合自己的舞室,詹璋沒少費功夫。最初,她在被朋友拉去上體驗課的舞室,花了699元買了15節(jié)課,一節(jié)課不到50元,是詹璋可以接受的價位。但很快,舞室的開業(yè)活動結束了,15次課的卡價格升到1699元,令她高攀不起。
后來,詹璋換了一家舞室。價目表一上來就是大數(shù)量課,4000元70節(jié)課。雖然,換算下來一節(jié)課不到60元,但對于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她來說,一次性拿出4000元,依然是一筆巨款。在體驗過一節(jié)課之后,詹璋只能借口說“再考慮考慮”,灰溜溜地離開了。
囊中羞澀的她還嘗試過去各家舞室當“舞混子”。一些舞室會針對新人推出9.9元一節(jié)的體驗課,但是僅僅只有一節(jié),如果想把一首歌的副歌部分學完,往往需要兩節(jié)課,而第二節(jié)課就需要按原價購買,平均下來,花費和辦卡差不多,但至少不用一次性拿出太多的錢。詹璋試了幾次,以臉皮薄告終,她不好意思總去舞室冒充“新人”上體驗課。
直到最近,詹璋從朋友那得知了一種新的舞室模式——不辦卡舞室,也叫“窮鬼舞室”。之所以叫“窮鬼”,是因為不辦卡、不囤課,費用按次結算。在北京,不辦卡舞室正常的市場價在每兩小時80元左右。一些不限人數(shù)的公益課價格會隨著上課人數(shù)的變化而浮動,人數(shù)越多價格越低,最低甚至能達到每兩小時20元左右。
相比于傳統(tǒng)舞室,“窮鬼舞室”們沒有固定的地點、老師、課表,組織者通過租用空閑舞室或自助舞室提供場所,再聘請自由舞者給學員們上課。想要找到不辦卡舞室,大多靠熟人介紹,或者社交平臺搜索。如今,在各種社交平臺搜索“不辦卡跳舞”,都能看到不少招募學員的帖子。
“不辦卡跳舞”在社交平臺火熱。(圖/小紅書截圖)
不辦卡舞室的課程預約和付費,都會在微信群中進行。米拉是北京一家不辦卡舞室的組織者,如今她的舞蹈社群已經有6000人。曾經做過某大廠產品經理的她,在去年5月裸辭之后,休息了一段時間,就開始攢局跳舞。每天,她會在小程序上更新發(fā)布課程,包括具體的舞種、時間、地點,群里想報名的人,可以直接在小程序預約,人數(shù)滿足要求就正常開課,人數(shù)不夠會自動退款。整個流程和模式和超級猩猩的團課很相似。
在建到第5個群時,米拉開始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來做,投入更多的精力在社群的運營和管理,還會根據(jù)群內學員的反饋,來調整預約的舞種和舞室地點。
發(fā)現(xiàn)商機的還有00后的歐緹和她的伙伴們。歐緹在一個多月前開始組織自己的不辦卡舞室作為副業(yè)。目前,她的生活被分為了三塊,正常上班、備考公務員和在社交平臺為自己的舞室招攬學員。
歐緹算過一筆賬,一次兩個小時的舞蹈課,成本在500元左右。其中,舞室場地租金300元,請老師的工資最低要200元。如果按照學費每人80元的市場價,至少需要6個人開課才能差不多和成本打平,所以一般開課要湊到7-9人。在一開始社群人數(shù)只有100人左右時,她還倒貼過2000元維持社群的運轉,人數(shù)上升以后才開始回本。
安心跳舞,不容易
詹璋從社交媒體上,挑選了一家離自己最近的不辦卡舞室。她迅速完成了驗證入群,課程的價格、位置和舞種都讓她很滿意,上課的體驗和此前的傳統(tǒng)舞室也相差不大,因為不用囤課辦卡,還有了更多“想跳就跳,想不跳就不跳”的自由感。
不過,在約課的次數(shù)多了之后,詹璋也發(fā)現(xiàn)了不辦卡舞室的問題。不像傳統(tǒng)舞室一樣有穩(wěn)定、標準的舞蹈教室,不辦卡舞室約到的教室環(huán)境可能時好時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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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詹璋成功約到了NewJeans的《Super Natural》,地點在國貿附近的一間自助舞室。這間舞室似乎是剛剛裝修完成,隱約還能聞到一點沒散干凈的油漆味,一墻之隔就是尚未裝修的一片廢墟,讓詹璋一直在擔心房間里的空氣質量。
有時,舞室的組織者也不一定熟悉現(xiàn)場的環(huán)境??照{和音響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詹璋遇見過組織者在她面前調試了至少5分鐘,音樂才開始正常響起,連舞室的空調遙控也找了幾分鐘才找到。
“一小時就40元還要啥自行車。”詹璋只能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暗自祈禱,下回舞蹈教室別再安排得這么草率了。
但這些并不影響各種層次的舞蹈愛好者涌向不辦卡舞室,沈眷也是其中之一。前幾年,她充值辦卡的連鎖舞室突然跑路,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2021年雙十一期間,沈眷辦了舞邦推出的4000元70節(jié)的課程卡。這是她第一次囤這么多數(shù)量的課程,相信的是舞邦國內外聯(lián)合創(chuàng)辦的背景,和在北京、上海和成都都有連鎖店的規(guī)模。
但沈眷沒想到的是,這么知名的舞室也能“塌房”。2023年1月,舞邦發(fā)出了北京閉店的消息。當時,舞邦給學員提出了三種解決方案,一是按課程退費、二是轉到本地合作的舞室、三是去其他地區(qū)的分店。
看到消息,沈眷覺得退錢必然會經歷漫長的拉扯,還不一定能成功,又趕上她剛剛被北京的公司裁員,于是便決定去舞邦的大本營成都,把剩下的課上完。她想的是“成都是總部,該不至于也倒閉吧?”
到成都的前兩天,沈眷開啟每天3節(jié)課的高強度學舞模式,按她的計劃,剩下的26節(jié)課,兩周內就能上完。沒想到,才第三天,她就再也約不上課了。
沈眷預約課程失敗收到的手機短信。(圖/沈眷)
當她把預約失敗的短信,發(fā)到舞邦的成都舞蹈群時,連群內的舞蹈老師都表示詫異。和北京店的通告相比,成都店的倒閉顯得更加突然和密不可聞。沈眷只能又回到北京,繼續(xù)找上課的方法。為此,她加了不下十位舞邦的客服微信,對方總是一個推一個。就在她以為課程只能打水漂的時候,終于有另一個合作舞室,愿意接收她的轉卡了。
“我寧愿是因為自己懶惰浪費了課程,也不愿意舞室跑路不讓我上課。”沈眷想不通,原本為了快樂而去跳舞,過程怎么會變得這么曲折。
跑路的大舞室不只有舞邦一家。從2023年開始,倒閉潮從健身房、瑜伽館一直蔓延到舞室,許多知名的舞室從人們的視野里消失。
今年6月,江浙滬的“頂流舞室”5KM宣布歇業(yè),這家舞室在江浙滬地區(qū)共有三十多家門店,每月超一萬節(jié)課程,最后只留下千萬元的會員費問題待解;7月,在北京成立6年的舞室DSpace關店,自稱“臨時店長”的人拒絕給會員退費。對于付費的會員來說,舞室倒閉的消息,都是突如其來,毫無征兆。甚至在宣布關門的前幾天,這些舞室都在照常營業(yè)和招生。還有更多的、影響力不大的小舞室,倒下時甚至沒有一點聲響。
從商業(yè)模式來看,舞室和健身房一樣,用的是預付費模式。一家知名連鎖舞室的老板告訴每日人物,預付費的模式,短期內會給人一種假象,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特別賺錢的行業(yè),實際上如果復購率不夠高、續(xù)費率不夠好,又正好遭遇市場寒冬就會比較痛苦。
跑路的原因也和這種模式高度相關。“你之前的利潤率是靠100個預付費的人增長的,那要維持這個增長就需要每個月都有100個人進來。如果復購率不好,就只能靠不斷有新人進來,一旦人變少了,你就發(fā)現(xiàn)你的錢轉不動了。”
更現(xiàn)實的情況是,拉新的成本越來越高,數(shù)量卻越來越少。該老板表示,最近三年,在大眾點評上投放的ROI一年比一年低。今年,每成交一個新人的成本一般在300元到500元不等,最高能達到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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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更多的付費轉化,傳統(tǒng)舞室在課程結束后,往往伴隨著令人不適的推銷環(huán)節(jié)。“這節(jié)課體驗怎么樣”“我們最近的活動買幾次送幾次”“平均下來才幾十塊錢”……這樣的話術,幾乎每一個上過體驗課的人都聽過。
在消費者們不斷捂緊錢包的時代,跳舞作為非剛需的選擇性消費,面臨的挑戰(zhàn)巨大。根據(jù)智研咨詢數(shù)據(jù),2022年,我國舞蹈市場的規(guī)模為122.7億元,較2020年之前斷崖式下降,到了2023年市場也始終沒有迎來復蘇。
不可避免地,不辦卡舞室越是受到歡迎,傳統(tǒng)舞室的心態(tài)也會跟著發(fā)生轉變。
規(guī)模做大以后,米拉的不辦卡舞室一直會收到很多舞室出租場地的合作邀請,多以一些新開業(yè)的舞室為主。不過,一旦新舞室自己的會員數(shù)開始增多,開課率趨于平穩(wěn)以后,他們對米拉的態(tài)度就會從歡迎轉變成了提防。有一家舞室一開始歡迎米拉來長租,但后來再談續(xù)租時,第一次要求漲價,第二次就變相不再讓米拉租用了。
當跳舞回歸本質
無論是傳統(tǒng)舞室,還是不辦卡舞室,年輕人為跳舞花的錢,買的是一份動起來的健康,更是療愈自己的情緒價值。
從小被父母打壓式教育長大的詹璋,在跳舞之后,才開始收獲各種各樣的夸獎。她跳Hip-hop沒有經驗、基礎動作的腳步跟不上,但是老師會夸她“節(jié)奏感在新人里面算很好的了,很多0基礎的人連節(jié)奏感都沒有”。她記不住動作,老師會放慢節(jié)奏一點點幫她順,并鼓勵“寶貝動作都對了,就是要更自信一點”。
“如果上班也像跳舞一樣,能一直接收正反饋就好了。”詹璋感慨,雖然她知道,鏡子里的自己動作別扭,遠不及老師夸的那樣,但她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自信。
剛開始學舞的時候,沈眷對solo一直心存恐懼。“一solo腦袋就會放空,更不用提錄制視頻了”。她自認不是天賦型選手,練舞也總是要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但是在一節(jié)一節(jié)課的積累中,和舞蹈老師不斷地嚴格要求和鼓勵下,她最后還是完完整整地solo了一把。
沈眷參與舞室的公開課活動。(圖/沈眷)
困在工作里的年輕人,在跳舞這件事上找到了全新的自我認知。那些存在于每一節(jié)課后視頻里的改變和進步,是明顯而確定的。這種改變,讓跳舞在各種運動里,變得更容易堅持下來,也帶給生活更多向好的期待感。
上過幾節(jié)課的人,會開始根據(jù)不同的舞種,準備對應的服裝,下班后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舞室,切割出生活和工作的邊界。
從初中就開始跳舞的米拉,深諳這種心情。她的不辦卡舞室,一般都會選擇租在打工人集中的寫字樓里,盡量減少大家路上的時間。最佳的配置是,不僅離地鐵近,周邊最好還能有便利店或者奶茶店,下課之后,就能立刻喝上水。
一間完美的舞室應該是什么樣子?
“如果一間舞室在價格公道、師資力量強大、地理位置方便的基礎上,還能保證空間夠大、客服服務及時、基礎設施完善、通風到位、視頻拍攝專業(yè),那就是一家完美的舞室了。”學舞十年,楊霖從未見過她心中的完美舞室,普通舞室能做到這些的7成,對她來說就很好了。
楊霖參加的一節(jié)街舞課。(圖/楊霖)
更重要的是,一節(jié)課的氛圍是由環(huán)境、老師、學員一起創(chuàng)造的。好的舞蹈老師,是學跳舞的人夢寐以求的,也是舞室爭搶的重要資源。很多人會因為跟著某一個老師,輾轉在不同的舞室之間。
“有的老師會在課間讓學員圍成一圈,自己或者挑選學員到中間solo展示,周圍的人會歡呼、鼓掌,有種蹦迪的感覺,在那個氛圍里,就不自覺地打開投入了。”楊霖的性格活潑,更喜歡這樣的教學氛圍,常常對老師調動氛圍的暗示有求必應。
對于那些已經把跳舞看做生命中一部分的人來說,舞室的存在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學舞的地點。
林翠學舞8年,和很多人一樣,一開始她是抱著減肥的心態(tài)接觸舞蹈。剛入圈子時,林翠觀察到,在北京,西邊的人磕動作,東邊的人磕穿搭,到現(xiàn)在,大家統(tǒng)一都流行起了K-pop。曾經,她為了上一堂喜歡的舞蹈課,堅持了半年穿越大半個北京城。她會因為喜歡某一位舞蹈老師追著跑到不同的三四家舞室辦卡,練舞到深夜時,她常常是那個自覺留下來給舞室關門的人。
成年人的社交很難遇到知心的朋友,但在舞室,情感會自然變得純粹。這里沒有收入、身份、年齡的區(qū)別,只有動作和動作的較量,林翠在舞室收獲了不少至今還關系親密的朋友。
很多辦公室里聊不出來的話題,她可以輕松地在舞室的朋友們面前說出來。舞室對她來說,是更舒適和有安全感的存在。有一次,林翠湊巧在舞室遇到了一位同事,對方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她反而感到了不自在和別扭。后來她才意識到,她早就把舞室當作是一個純粹放松的“私人空間”,同事的介入打破了這種平衡,讓她有了一種擰巴的錯亂感。
時間久了,舞室也像是精神的避風港,接納林翠無處安放的情感。一個要好的朋友因為抑郁癥離開了世界,林翠去那個朋友的家里看望了家人、看過了他過去留下的痕跡,出來以后,那些情景又都非常清晰地出現(xiàn)在林翠的眼前,她既難受又害怕。
幾乎是下意識做出的決定,慌神的一剎那,林翠打了一輛車前往自己最熟悉的舞室。原本在朋友們面前看起來還算平靜,但到了舞室林翠才能感受到內心真的鎮(zhèn)定下來,于是放聲哭了出來。對她來說,舞室不僅是一個練舞的地方,也成了人生中,一個難得的情緒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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