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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會寫詩的孩子不砸玻璃

　　直到坐在油菜花田里，和同學們聽著流水聲和蟲鳴，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油菜花和自然的關系時，云南漭水中學的學生李耀琳才覺得，油菜花還有成為詩歌表達對象的另一種可能。在上詩歌課之前，李耀琳總覺得油菜花是用來腌菜的。

　　沈陽市渾南區(qū)汪家小學的孩子們也有同樣的經歷。第一次走出教室去觀察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時，還是在“春光課”上，“他們發(fā)現(xiàn)小草綠了、小樹枝發(fā)芽了、迎春花開了……”汪家小學老師董躍向芥末堆說，在開展是光四季詩歌課之前，學校一直進行著“古詩詞考級”活動，已近10年，不過此前一直在教室內授課。

　　董躍覺得學生們的觀察，如果只是人們習慣或者熟悉的語言表達，就略顯平常，“小孩寫下來就沒有自己的特點”。

　　她要做的是抓住孩子們匯報的關鍵詞進行啟發(fā)式追問，“比如小草，你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小草嗎?它的樣子是否讓你感到熟悉，像是生活中的什么呢?你說它的頭探出來了，它想要做什么呢?”，在追問的過程中“既是發(fā)現(xiàn)孩子們閃光點的時刻，也是引導孩子們形成自我創(chuàng)作的時刻”。因此，“每節(jié)課的設計都應通過某個事物或者某個情境啟發(fā)孩子們的想象力，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表達出自己。”

　　這樣的課堂上多了，孩子們漸漸產生自我創(chuàng)作的意愿。有天晚上，李耀琳趴在窗臺看著夜晚的星空，“月亮下的樹仿佛活了，我似乎看見他們在說悄悄話，影子在夜晚摸索尋找著光的身影。”他執(zhí)筆下了《靜》：

　　而一位叫郇慶花的學生在操場上被一陣春風撫過臉龐，她聯(lián)想到了花，然后快速地跑回教室寫下了《嫁給風》：風兒吻了花骨朵/好多次/這才戴上頭紗/羞答答地嫁給風。

　　董悅記得，學校五年級的一個小女孩，一有靈感就會用文字記錄下來，然后悄悄地放在他辦公室的第一個抽屜里，“每次都悄悄地告訴我記得看看第一個抽屜，一學期里她用詩歌的形式和我分享她的見聞，或者想法”。

　　這是鄉(xiāng)村老師面臨的常態(tài)。早在2016年10月，是光四季詩歌創(chuàng)始人康瑜以鄉(xiāng)村教師的身份發(fā)起了詩歌課程項目。她注意到很多鄉(xiāng)村留守兒童因父母不在身邊，老師的精力也顧不上，他們的很多情緒或者小心思找不到地方表達，也表達不出來。而詩歌似乎可以成為解決這一問題的出口。

　　云南省保山市漭水中學的校長曾于2017年時向“是光詩歌”透露，在詩歌課程項目實施一年得到的結果是，以前不服管教的小孩自從學會了寫詩，發(fā)現(xiàn)他們很少去砸玻璃了。

　　也是在這個檔口，康瑜才下了將是光詩歌課程體系化，并向全國推廣的決心，此后又將“會寫詩的孩子不砸玻璃”定為機構的slogan。

　　公益組織“是光詩歌”通過為三至八年級鄉(xiāng)村教師提供系統(tǒng)詩歌課程，讓偏遠地區(qū)孩子通過詩歌進行情感表達，進而獲得周圍人關注到他們的心靈。目前共68000余名學生擁有了人生的第一堂詩歌課。

　　無詩歌教育參考樣本，自主研發(fā)課程近四年

　　對于那些在鄉(xiāng)村留守的孩子來說，康瑜認為，希望爸媽回來、老師額外多花心思，其實客觀上都很難實現(xiàn)。

　　康瑜希望讓孩子們從“他們的日常生活，大自然內發(fā)現(xiàn)生活的寶藏，保持對生活的探索跟熱情”即使孩子們沒辦法通過高考考上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但如果大部分留在家鄉(xiāng)做農民的孩子，“可以感受自然，從日常生活中感知周圍，保有幸福感，這個也是非常重要的”“不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太陽，但是可以始終向著光。”

　　但市面上基于這個理念而研發(fā)的詩歌課程很少，“是光詩歌”沒有太多參考樣本。康瑜為此找了專業(yè)的詩人、一線詩歌教育者、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等組建團隊，打磨近四年設計出三到八年級的系列詩歌課程。以一年為一個周期，每年分設“春光課”、“夏影課”、“秋日課”和“冬陽課”四期，每期課程共三個必修課時，將詩歌、戲劇、繪畫以及音樂進行多元結合，“是光詩歌”和學校簽訂課程落地合作協(xié)議，由其免費、持續(xù)供給一年課程和培訓，學校則安排相關課時。

　　康瑜介紹，他們結合了現(xiàn)代詩歌發(fā)展、兒童心理學以及語文課標來研發(fā)課程內容。“比如三四年級小孩會更喜歡具象的事物，我們會安排他們進入“不可思議”的王國，觀察自己的腳印、云、西瓜，充分開發(fā)他們的想象力、感知力”，而七八年級學生更關注抽象的東西，“青春期的孩子，會他們一起討論愛，講世界上最酷的孤獨，我們會放一些與情緒、情感、自身力量相關的主題，讓孩子一起來探索”。

　　但在具體課程設計上，需要考慮鄉(xiāng)村的現(xiàn)實情況。

　　張?zhí)锾锸?ldquo;是光詩歌”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主要負責項目的落地和鄉(xiāng)村詩歌教師的管理。她介紹，在鄉(xiāng)村，支教老師有一些文學基礎、也有熱情，授課效果不錯。一旦他們離開后，詩歌課程就無法繼續(xù)開展。

　　而當?shù)乩蠋熡譄o法取代。“部分老師年齡比較大，有的老師甚至沒有讀過大學，沒有接觸現(xiàn)代詩歌，他們自己也沒有太多信心可以教好”。權衡再三，團隊打算走培訓鄉(xiāng)村一線老師的路子，“一旦可以突破，詩歌就在當?shù)卦?rdquo;，而這樣才能起到，讓詩歌陪伴更多鄉(xiāng)村孩子的作用，“陪伴是需要長期發(fā)生的。”

　　那么，給鄉(xiāng)村老師用的課程，“一定是老師看完我們給的逐字教案、課程PPT之后，大概保證在半小時內備完課，不需要他去用過多的教材，然后就可以完成基本授課”，張?zhí)锾镎f，他們在逐字教案里并不會寫上標準答案或固定一個模塊，“而是會給很多的方案跟建議，老師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班上學生的情況來挑選不同方案上課，另外還有可以修改的PPT。”

　　同時，課程還配有好玩的詩歌卡片、詩歌讀本，鄉(xiāng)村老師們可以在上課之前，進入“是光詩歌”的詩歌網(wǎng)站、登錄自己的賬號，后臺下載課件、反饋課程問題，也包括詩歌投稿。每一個動作都有對應的獎勵積分，“關注鄉(xiāng)村孩子的時候，也要一同關注鄉(xiāng)村老師，他們被激發(fā)、就意味著更多鄉(xiāng)村孩子被激發(fā)。這是在鄉(xiāng)村教育里必須看重的一個循環(huán)。”

　　“是光詩歌”在課程安排上，并不對學校做出過多要求，“只需要在一個季節(jié)里面上滿三節(jié)課就可以”，有的語文老師會將其放在閱讀課、作文課或者語文課;有的老師則會放在拓展課;也有的學校會借助課程辦興趣班、社團，針對全校的孩子來上課。

　　但在課堂上，“是光詩歌”第一節(jié)課給到老師們三個原則，“個性比黃金更寶貴”“沒有標準答案”“每個孩子都是最特別的”，康瑜說，希望這些原則能指導老師跟學生有更融洽的互動方式，看到學生身上更多的閃光點，而學生也可以在課上拓展思路，做更多更自由的表達和想象。

　　但要在實施過程中，保障授課質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是光詩歌”已經進入800多個學校，團隊無法一直盯著或到實地考察每個學校。

　　為此，康瑜和團隊做了閉環(huán)設計。目前已經開發(fā)了小程序和詩歌網(wǎng)站，并設有積分商城，“通過打卡的方式反饋課堂，通過每個行為的隨時積分和對應激勵，增加老師反饋積極性，我們至少知道老師有沒有上，然后通過打卡的內容，大概其實就可以判定老師的上課質量”“但如果老師無法在規(guī)定時間內打卡，我們會給大概一周的時間補打卡”。

　　對于無法保障教學質量的老師，“是光詩歌”會取消其申請資格，且會影響到他們學校其他老師的后續(xù)申請。最低要求有了之后，“是光”也對老師們采取了一些激勵措施，比如“老師每一個行為都會有積分，積分可以免費兌換是光的小禮物，如學生的教材，詩歌書籍，我們設計師做的一些好玩、使用的衍生品”，且每一個學期末都會有星級老師的評選，并給到獎品獎牌激勵。

　　同時，康瑜希望老師們能在輸出時也能實現(xiàn)自我成長，康瑜說，項目每一個學期安排4次一個小時左右的培訓課，還有一些多次不定時的短期培訓。此外，項目還安排有24小時在線的小助手隨時答疑。

　　不過，影響課程能否長久持續(xù)進行，還跟項目早期選擇老師的嚴謹程度有直接關系。在每學期進行全國范圍內的鄉(xiāng)村老師的招募時，除了必須是三到八年級的鄉(xiāng)村教師、學校至少要有多媒體等硬性條件之外，康瑜說，他們還會多方考察，包括了解其對詩歌的理解，以及是否關注學生心靈成長、學生的情緒情感、是否只看成績等?

　　“教育就是多方面在發(fā)生作用”

　　為了更好地促進學生創(chuàng)作詩歌的熱情，康瑜和團隊對發(fā)表在公號上的詩歌予以物質和精神雙重激勵，而在發(fā)表詩歌的契機采訪學生、老師和家長，讓康瑜注意到圍繞在孩子身邊的生態(tài)在悄然發(fā)生變化。

　　很多老師曾告訴康瑜，有些孩子看起來很乖，平常也不喜歡發(fā)言，鮮少人會注意到他。但在詩歌里，卻發(fā)現(xiàn)他有很豐富、細膩的情緒。

　　康瑜曾遇到過一個留守的小女孩，她的詩歌發(fā)表后，康瑜采訪她媽媽，“那一刻她媽媽才知道，原來她在孩子很小的時候離開，給孩子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父母在知道這些之后，就給孩子打電話，電話從最開始說家里缺不缺錢，身體好不好之外，現(xiàn)在就變成了更關注他最近的心情、情感上的關注”。

　　對于家長來說，孩子成為小詩人也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而家長的肯定也會反向激勵孩子。“雖然這些行為大家看起來可能會復雜一些，但其實教育就是多方面在發(fā)生作用”，李耀琳現(xiàn)在上了高中，學校沒有詩歌課上，但她自己也會抽空寫詩。董躍則期望能帶動身邊更多的教師參與詩歌課堂的教學，“現(xiàn)在我們已經自發(fā)組成一個課題研究小組，目前尚在前期資料積累階段。”

　　這些作用就像反復打磨了三四年、不斷迭代更新后變得更加體系化的詩歌課程一樣，它需要不斷投入精力、時間跟資源，才能最終產生效果。

　　在“是光詩歌”的項目資料中，曾記載了一個片段：2017年底的一天，再次回到云南山里的康瑜走在街上，突然被一位大姐認出，“你各是(方言)教學生寫詩的康老師?”她愣了五六秒，沒敢承認，怕是她把人家娃娃教壞了來尋仇。 大姐激動地說：“我家女子的詩被你們做成了明信片。我們家從來沒個文化人，沒想到，這女娃子成了詩人。”她告訴康瑜，她要讓這孩子繼續(xù)讀書，“絕不能耽誤一個詩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