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原標題:當初中生問老師活著的意義 當代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令人堪憂 老師,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我覺得活著沒有什么意義。 北京某中學心理教師陳夏樹
原標題:當初中生問老師活著的意義 當代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令人堪憂
“老師,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我覺得活著沒有什么意義。”
北京某中學心理教師陳夏樹,對不久前來找自己咨詢的一名孩子印象深刻。這個初一的學生看上去稚氣未脫,卻語出驚人。
今年是陳夏樹入職的第6年,她第一次明顯感受到,現(xiàn)在中學生的心理問題嚴重程度正在加劇。
“有心理問題的學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學校的心理教育,也在經歷巨大的變化。”陳夏樹說。
她所在的學校心理課排課已經從之前的每周5節(jié)增加到現(xiàn)在的18節(jié),老師數量從2018年的全校2個提到了現(xiàn)在的6個,除了上課,心理咨詢頻次從幾個月1次漲到每周4-5次,學校開始強制要求學生進行心理篩查……
陳夏樹認為,心理問題,正在成為越來越多中學生要翻過的大山,但學校的心理教育體系還需要完善。
“副科”變“主科”
早在1998年,心理教育就走進了中小學校園。此后幾十年里,國家出臺過多項文件,包括指導規(guī)范、基本原則、目標任務、心理輔導室的建設指南等等,不斷完善學校的心理教育體系,提升心理教育在素質教育中的地位。
多位受訪心理教師表示,2020年前后是學校心理教育工作的分水嶺。
2020年后,陳夏樹的工作一下子多了起來。曾經一度被視作“副科老師”的她,三番五次被校長找去詢問學生心理健康的狀況。同年,區(qū)教委要求學生開學時都要做心理篩查量表,而以往是“有,但不用做”。
據她觀察,2022年恢復線下教學后,有心理健康問題的孩子明顯變多了:“每個年級800人,至少每個年級都有10個以上持有醫(yī)院診斷證明或是因為心理問題無法來上課的學生。”
在校的學生中,主動來找她咨詢聊天的孩子也明顯多了起來,原來幾個月一個,現(xiàn)在每周都有4-5次咨詢預約。有的班主任發(fā)現(xiàn)學生的異常,也會主動帶孩子來找她。
不止如此,學校還投入大量資金,開辟了一塊“心理角”——這里除了布置溫馨的桌椅,還有各種互動設備、平板、留言信箱、從科技公司買來的測評系統(tǒng)等等。
“學校不想讓孩子出事。”陳夏樹介紹說,“曾經有孩子因為心理問題在課堂上扔剪刀,也有孩子直接拿出裁紙刀自殘。在我入職以前,還有孩子在學校自殺未遂。”
因此,學校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擴充心理教育的資源,同時設置了一條內部紅線:一旦確診心理問題并有傷害自己和他人傾向的,一律不準來校上課。
陳夏樹透露,學校去年開始請心理咨詢師來給學生做咨詢。單人單次費用是300元,咨詢費由學校全額負擔。
中國 品協(xié)會精神衛(wèi)生分會等機構發(fā)布的《2023年度中國精神心理健康》藍皮書顯示,當前我國心理健康問題呈低齡化發(fā)展趨勢。高中生抑郁檢出率為40%,初中生抑郁檢出率為30%,小學生抑郁檢出率為10%。
“除了輔導學生,我們也要求心理老師輔導班主任。”北京市一全日制中學校長肖雁告訴記者,“僅僅依靠幾位心理老師是不夠的,我們需要全校的老師都掌握一些心理知識和判斷技巧,要做到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孩子的問題。”
還是“半個雜活工”
學生的心理健康受到格外重視,心理教師的地位和重要性也顯著提高。
但有相當一部分的心理教師,仍被困在“半個雜活工”的身份中,無法掙脫。
他們的工作除了上課和咨詢,還要參與多種學?;顒?、撰寫宣傳文案等、協(xié)助各類迎檢資料準備工作,甚至關注學生午休。“最想睡的人要盯著一群不想睡的人。”廣東肇慶一學校的心理教師湯美美向記者表示。
在陳夏樹入職的2018年,包括她在內,全校只有2名心理教師,如今,這個數字已經增長到6名。但陳夏樹卻并沒有感覺輕松一點,6名老師都有各自的“業(yè)務范圍”。
幾位接受采訪的心理教師都有一個相似的訴求:想把更多精力放在主業(yè)上,希望學校提供更多空間。
但學校同樣有無奈。
“專業(yè)的心理教師非常缺乏。”校長肖雁說,“受限于編制數量,我們沒法提供更多崗位,而且心理教師的薪資也不具有競爭力。”
對于心理專業(yè)的畢業(yè)生而言,“學校”并不是一個上佳之選。比起做心理咨詢師,學校心理老師更容易遇到職業(yè)瓶頸:收入低,成就感低,且“客源”單一。
一般來說,心理專業(yè)的畢業(yè)生選擇并不多。如果要成為心理咨詢師,需要大量的不同種類的咨詢對象,才能不斷開拓和提升。
在心理咨詢行業(yè)從業(yè)五年的心理咨詢師陳璐分析說:“一旦進入學校,雖然咨詢對象的數量不用犯愁,但是范圍很受限,不利于提升專業(yè)水平。”
她進一步解釋,心理專業(yè)畢業(yè)生一旦進入學校,未來再回到社會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缺準繩和引導
除了工作過于飽和,陳夏樹最近還有個煩惱。
她參與了一項學校和大學聯(lián)合開設的“腦科學”課程,需要不斷地磨合。在這個過程中,她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無據可依”,幾乎是從零開始。
“目前我們的心理教育還停留在三無階段:無實物、無教材、無課標。所有的理論、教育知識體系,都需要我們自己去搭建。”陳夏樹說。
因此,除了日常上課、咨詢、研究新課,陳夏樹還需要將大量的時間投入到理論學習和教育方式方法的研究中,此外,還得應付頻率不固定的“其他行政任務”。
陳夏樹坦言時常感到茫然,不只在教學領域,還有作為學校的心理教師無法診斷、開具處方,對心理問題嚴重程度不同的孩子,也沒有分級應對的標準。
校長肖雁也有困惑:“學校不是醫(yī)院,心理老師也不是醫(yī)生。遇到出現(xiàn)問題的學生,我們應該干預到什么程度?有些家長覺得學校應該為孩子的心理問題負全責。如果這樣,學校就承擔了太多的社會責任。”
中國人民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跨學科平臺首席專家、教育部全國學生心理健康工作咨詢委員會副主任俞國良在談及這一問題時表示,這是一個教育政策的問題,我們確實有必要統(tǒng)一標準,需要教育行政部門會同相關部門制定。針對不同程度心理健康問題學生的“診斷”,各地都有一些具體的操作。
他認為,當下更需要在“心理健康立法”方面加以保障。
圖源:廣州市教育局官網
2024年8月30日,廣州市通過《廣州市中小學生心理健康促進條例》,被認為是將心理健康寫進法律法規(guī)的“樣本”。其中對學生因心理問題而休學、復學的相關責任進行了規(guī)定。比如,對不按規(guī)定辦理學生休復學的,學校主管部門會受到通報批評,嚴重的還將對直接責任人依法予以處分。
不能只靠學校
面對現(xiàn)實,陳夏樹認為,心理老師不能光跟孩子溝通,還需要和家長溝通。
“孩子有問題的,家長多少也有。”陳夏樹說,“但是很多家長不承認。要么干脆覺得孩子是沒事找事,要么就是改變兩天,孩子稍好一點就又恢復原樣。”
兒童時期遭受的虐待、校園霸凌和學業(yè)壓力,社會節(jié)奏的加快,父母對孩子的疏于關照、過分嚴厲、精神控制、喜怒無常,都會給孩子埋下心理問題的種子。而心理問題往往很難直觀地發(fā)現(xiàn),極易被忽視。還有社會壓力也會影響孩子的心理健康。
因此,俞國良建議,要構建學校、家庭和社會三者的統(tǒng)籌體系,齊抓共管。
“這就要求我們著力構建個體、群體和社會共同發(fā)力的心理健康教育新格局。”俞國良說。
在個體層面,每個人都要樹立“自己是心理健康的第一責任人”的意識,對于學校的學生而言,更需要主動去了解心理健康的基本知識,積極參與各類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動,提升自己對積極情緒、積極心理的體驗。
“同時,學生還要學會認識自我,特別是自己的優(yōu)勢和不足,努力克服消極的自我概念,正確認識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心理困惑和心理沖突。”俞國良說。
在群體層面,需要創(chuàng)造促進心理健康的環(huán)境氛圍,提升心理健康的意識和心理健康的水平。
“在學校領域,中小學要全面落實上級教育行政部門對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任務和要求,開展科學規(guī)范、符合要求的心理健康課程,加強校內相關知識的普及宣傳,完善診斷、轉介和治療、康復機制,逐步建立‘醫(yī)教協(xié)同’的育人體系。”俞國良說。
同時,家庭也是中小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場所。家長應該樹立正確的心理健康教育觀念,重視孩子的全面發(fā)展、可持續(xù)發(fā)展,將培育健康人格作為家庭教育的首要任務,逐步形成“教聯(lián)體”的育人合力。
“根據我們總結的經驗來看,絕大部分出現(xiàn)心理問題的孩子,都可以歸結為:根源在家庭,形成在社會,反映在學校。家長也不應當忽視自身的心理健康,遇到孩子的心理問題,我們也會建議家長進行自我排查,因為往往是家長的情緒、家庭的氛圍傳遞給了孩子。”校長肖雁補充道。
“因此,我們要實現(xiàn)心理健康教育的高質量、內涵式發(fā)展,離不開校長、教師、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和科研部門、社會各級的共同配合和努力。”俞國良說,“這樣才能使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實實在在地走下去。”
(應受訪者要求,陳夏樹,肖雁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