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原標題:考研讓人多瘋狂?舉報同學,獻血加分,規(guī)則盲盒 9月29日,林夢潔的朋友圈即將進入一年一度最沸騰的時刻。 每年的這天,都被大學生們戲稱為保
原標題:考研讓人多瘋狂?舉報同學,獻血加分,規(guī)則盲盒
9月29日,林夢潔的朋友圈即將進入一年一度最沸騰的時刻。
每年的這天,都被大學生們戲稱為“保研節(jié)”。從上午開始,被保送的研究生結(jié)果會陸續(xù)出爐,隨著“上岸”的準研究生們一個接一個曬出錄取offer開始“感恩,感謝~”,林夢潔的朋友圈將被儀式感刷屏。
林夢潔是一所211大學的文科生,今年大四。去年此時她還混雜著羨慕和嫉妒,邊刷手機邊向?qū)W長學姐們手動回復(fù)“恭喜”,直到這兩個字“都打累了”,陷入對自己未來的一片茫然中。
集體狂歡似乎只屬于勝利者們。那些張揚或克制的勝利感言反面,是更多保研失敗的學生們自覺“被推下懸崖”的落魄。林夢潔說,有學生接受不了結(jié)果,甚至選擇輕生。
顯而易見 ,讀研,已經(jīng)成為本科生畢業(yè)的首要出路。2024年6月,至少有11所中國高校的本科畢業(yè)生升學深造率達到或超過了7成。與此同時,研究生招生規(guī)模正在不斷擴大,全國已有28所“雙一流”大學研究生數(shù)量超過了本科生。多所研究型高校也在這個夏天宣布,將不少專業(yè)的研究生學制延長一年。
記得在2023年一次班會上,林夢潔的輔導員詢問有多少人考研時,全班三分之二的同學都舉起手來。林夢潔當時深深為那個場面所震撼,同時也捏了一把汗——那年考研報名人數(shù)有474萬人,只招76萬人。這意味著,可能八成舉手的同學會落榜。
不過,林夢潔是最有競爭力的一員。從學業(yè)成績上看,她是專業(yè)排名第一。大三的時候,她幾乎篤定自己可以被“保送研究生”,但隨著2024年“保研節(jié)”一天一天逼近,這位學霸越來越心慌——保研比的不僅是績點,還有科研、競賽、社會實踐……拿學姐的話說,“最好所有都卷一卷”。
于是,以為自己逃離了高考的林夢潔,又陷入了一場更殘酷的高校“卷王戰(zhàn)爭”:“加分”成了大學生涯中最大的誘餌,優(yōu)等生們可以為之“上水課”、卷不喜歡的競賽、甚至去獻血;宿舍里的“背刺”和“舉報”是常見競爭手段;林夢潔爭取保研名額的這一年“決賽”里,始終貫穿著極度焦慮、胃酸返流和無緣無故的哭泣。
她說自己把大學生涯活成了一張“簡歷”,于保研無用的事情,無論內(nèi)心多么喜歡,她都會理性而 地將它們剔除出自己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更加迷茫,她時常不知道自己這么拼是為了什么,但又感覺自己退無可退。
以下是她的講述。
瘋狂的保研:
舉報同學,獻血加分,規(guī)則盲盒
高三的班會課上,我第一次聽說“保研”。當時已經(jīng)畢業(yè)的伍學長的臉占滿了電子白板整個屏幕,他在視頻里給我們講高考以后路要怎么走。所有人凝神諦聽。
他說,考研只能報考一個學校,比高考還要恐怖。如果不想(大學)四年以后再經(jīng)歷一次“高考”,最好更努力一點,考上保研率更高的大學。
我的成績一直很好,但我再也不想重新經(jīng)歷一次高考了。填志愿的時候我把所有備選學校的保研率列了一張表,最終考到一所保研率接近20%的學校。
沒想到,我卷入的是一場戰(zhàn)線更長、更殘酷的戰(zhàn)爭。
高考以前,學生按照考試成績排名,評價體系很清晰。到了大學,不僅要看績點(學習成績),還有競賽、科研、社會實踐、英語水平、文體活動、證書。本科生在每個維度的表現(xiàn),都會被學校換算成分數(shù),每年每個人的總分都要重新排名,靠前者才有保研名額。
績點的權(quán)重是最重的,但在我們學校,進入保研候選名單的同學,績點基本都能拿到3.9(滿分4.0),前后兩名最多只差0.01分。要拉開差距,就要在其他維度把別人比下去??墒瞧渌S度的計分規(guī)則,每年、每個學校、每個學院都不一樣,也不公開透明。 學姐奉勸我:保險起見,你最好變成“六邊形戰(zhàn)士”,所有東西都卷一卷。
綜上,我為自己定制了嚴密的保研戰(zhàn)略:守住績點的同時,加入“八爪魚”之列。
為了保證績點接近滿分,我變成了一個極致的“風險厭惡者”,直接放棄所有沒有十足把握拿4.0的課程,寧愿上“水課”,也不選自己感興趣、能學到干貨的好課。我大一“不懂事”給自己徒增痛苦過, 那時我選過一門很感興趣的寫作課,結(jié)果老師只給了88分,拉低了我的成績單均分,后來我痛定思痛,完全剝奪了自己的“選課自由”;一些必修課的老師如果有給低分的傳統(tǒng),我就要采取措施主動降低風險——上課一直往前排坐,還在備忘錄隨時更新向老師提問的“刷臉話術(shù)”,甚至到了節(jié)假日給每個老師都發(fā)不同的專屬“祝福話術(shù)”,以便給自己加點“印象分”。
接著就是報盡可能多的競賽,還要出去實習攢社會經(jīng)驗,為了爭取各種實習, 我準備的不同簡歷已經(jīng)改到第37版……我的每一天都圍繞著保研安排時間,以小時計算。我徹底告別了早睡早起,睡覺時間推遲到了凌晨2點多,室友阿璇是寢室常年的“燈塔”,她的床頭燈最晚熄滅,但慢慢我發(fā)現(xiàn)好幾個晚上,做完所有的事情抬起頭,“燈塔”阿璇也熄滅了——我成了那個最晚睡覺的人。
我確實每天都很焦慮,一焦慮就刷社交媒體看保研信息,刷到后來算法已經(jīng)自動把“保研”鋪滿整個界面。有天我看到一條帖子講, 大學要有“簡歷思維”,簡而言之,就是把大學過成一張簡歷: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思考能不能放在簡歷上、能不能保研加分。我覺得這句話把我這兩年“卷”的精髓總結(jié)得很到位。
其實大一下學期,當我知道班上的保研名額只有兩三個的時候,我就想過自己要沒書讀了,也想過放棄保研,考慮本科畢業(yè)即就業(yè)。
可是某天我刷社交平臺的時候,看到幾個國字頭單位錄取名單里,沒有一個是本科生;后來在某單位實習,帶教老師告訴我這里六個應(yīng)屆生正在競爭一個轉(zhuǎn)正名額,最低學歷都是211碩士; 就連我的老家,GDP在某省百縣里排倒數(shù)十余名的小縣城,招聘中學老師都要求碩士學歷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不讀研就等于默認自己是大學競爭中的“失敗者”。
要競爭保研,加分就是生命線。社交媒體上有人調(diào)侃說,“聽到加分,‘DNA’都動了”,我非常感同身受。
記得大一剛?cè)雽W的時候,我們的學生會籌辦一些經(jīng)典誦讀活動,按說大部分同學都會覺得無聊, 但只要在推送消息的醒目位置標注“有綜測加分”,活動咨詢?nèi)阂幌伦泳湍苡咳胍淮蟛ㄈ?。我看到有些學校說參加“歡迎新生”工作能加分,就有人早上在宿舍登記新人入住,下午手提學弟學妹的背包,肩扛行李箱,不喊一聲苦;聽說考證可以加分,就有人從大一開始就羅列了一堆考證計劃,四六級、普通話、計算機、初級會計、教師資格證(甚至還有同學跟帖問辦結(jié)婚證能不能加分)……
我還是一直埋頭打比賽,因為加分多。每年三月到七月,中國高等教育學會官網(wǎng)會發(fā)布競賽目錄,總共80多項競賽。社交媒體上的經(jīng)驗帖說,一定要多參加幾個競賽,這樣拿獎的概率更高,而且競爭對手參加的比賽,你不能不參加,因為比他們參加得少,保研排名就可能落后。
大一下學期,“挑戰(zhàn)杯”中國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計劃競賽申報的那段時間,校園助手(學?;顒有畔R總平臺)上滿屏都是“找隊友”、“求打撈”的帖子,主要內(nèi)容都是介紹一下自己有什么技能、希望組隊。我當時就在社交媒體上發(fā)了一條吐槽,“不參加挑戰(zhàn)杯感覺不配活著”。
那時我還以課業(yè)成績?yōu)橹兀酱蠖虐l(fā)現(xiàn),身邊的競爭對手都已經(jīng)參加了三四個大創(chuàng)項目(科研競賽的一種),有的只是在參賽小組里掛個名打雜,這樣可以加好多分、獲得幾段競賽經(jīng)歷。我感覺不行、要落后了, 從大二下學期開始的3個月里,我作為負責人組隊參加了2個比賽、又作為組員參加了5個比賽。
實際參加了才發(fā)現(xiàn),哪有什么輕松掛名的活,每天我除了上課寫作業(yè)還要無縫在七個小組里來回切換身份工作,這些工作和準備論文、英語考試、學科作業(yè)疊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得開啟“地獄模式”。
最忙的時候,我記不清上一次洗頭是什么時候,卷起來的頭發(fā)雜亂地貼在頭皮上。當時大伯給我寄了一箱哈密瓜,在寢室的角落靜靜待了一周,每次路過留意到它,我都會想:今天有點忙,明天一定拆開來吃了,結(jié)果十幾天后那個角落開始散發(fā)酸臭味,打開箱子七八只小蟲子向我沖出來,哈密瓜上有一層厚厚的蟲繭,還有一些黑色的東西蠕動。
我就好像長在了學校圖書館,晚上10點20分圖書館要熄燈趕人,我10分鐘時間趕回宿舍坐在走廊里開會討論比賽的進展,一開就是兩個小時;隊員忙到生理期一天也只來得及吃一頓飯;有個競賽提交作品的截止日期正好撞上英語六級考試,考試前一天晚上我凌晨還在趕參賽作品,不出意外地,六級考砸了,沒有拿到能加最高分的分數(shù)線,每次想起,我都郁悶自己沒安排好時間。
大二時,我上了一門社會學課程,老師留著一頭干練的短發(fā),講復(fù)雜概念的時候又準又狠。有一次她講到涂爾干的“失范”,解釋說這個概念指的是由于社會所倡導的文化目標與現(xiàn)實中制度化手段之間產(chǎn)生斷裂,形成執(zhí)行混亂和社會病態(tài)。接著她突然感嘆, 居然有同學為了提高綜測分數(shù)多次獻血,實在是“太失范了”。
全班開始哄笑、搖頭,“太卷啦太卷啦”,我也跟著笑。但與此同時我的耳朵也捕捉到了“綜測”這個關(guān)鍵詞:原來還有這條加分的捷徑啊。課后我馬上研究了加分文件,發(fā)現(xiàn)在社會活動加分里有一條,無償獻血者當年能加20分。20分什么概念?我大一在學生會干了整整一年活也才加了20分。
后來有次我和競賽小組的兩個同學一起出門調(diào)研,剛出地鐵口沒十步路,遠遠就看見一個紅色的小棚子,上面印著“獻血站”三個字。 一個同學的眼睛突然亮了,一掃困倦,拖著我們就往獻血站的方向走。我問:怎么,你們都對獻血這么感興趣?另一個同學一臉“怎么你這也不懂”的神情抓住我的手指點說:能加分??!語氣里全是恨鐵不成剛。
其實社交平臺上面關(guān)于獻血加分的帖子很多,小紅書上的網(wǎng)友@石槑描述過為了加分,校園附近獻血車外的情形,“人頭攢動”,“擠滿了大學生”,那是因為“獻血更有性價比”。糾結(jié)再三,我還是沒有獻血——我搜過攻略,上面說要求女生體重90斤以上,我只有70多斤,還兩次查出過貧血。
到了大三,我還在連軸競賽。好不容易一場結(jié)束了,室友剛恭喜我“終于解放”,但一刷朋友圈滿屏,又是“xx大賽組隊招募!”,我忍不住又報名了。
最忙的時候,有個項目組的學姐問我要6月份的DDL表格,想根據(jù)我的時間來安排我能做的工作,我發(fā)過去以后把她嚇了一跳 :30天里,要完成5場考試、13篇論文和報告、5場比賽,以及其他包括報銷、投實習用的簡歷等任務(wù)。她對我說, 祝你活著。
競賽加分太痛苦了,后來我竟然聽說是有“捷徑”的,比如要是能夠加入“祖?zhèn)黜椖?rdquo;,把上一年師兄學姐已經(jīng)獲獎的材料重新包裝一下再提交,大概率也能拿獎,輕輕松松。
事實上,我之前作為負責人參加某競賽的項目得獎以后的第二年,也有學弟學妹主動找上來問,“這個項目今年是否還做”,意思是問我是否愿意在已有的參賽材料架構(gòu)上做一些更新,再投比賽,但我拒絕了。
我討厭比賽,要不是為了保研加分我根本不會參加任何比賽。
要競爭保研的本科生太多,也就有了挺大一個付費服務(wù)市場:有全程跟蹤輔導,也有論文發(fā)表輔導、專利申請、夏令營模擬面試等細分業(yè)務(wù)。
有朋友告訴我,班上十多個同學交了幾千元注冊費把論文摘要提交到某國際學術(shù)會議上,然后花上萬元飛到海外去參會。一次我出門吃飯,聽到同行男生詢問成功保研的學姐,機構(gòu)的科研輔導班有沒有必要報名。再一聽,一期的學費要一萬多。我忍不住插嘴:怎么不直接去搶錢吶?
雖然購買服務(wù)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但服務(wù)內(nèi)容里可能暗藏“作假”套路,機構(gòu)還可能是“草臺班子”,知道的保研信息還不如我們自己準確。
學姐秦琪告訴我,身邊有同學圖省事,直接讓機構(gòu)代寫了一個軟件用于申請專利,收費在1000到3000元不等。但這種行為顯然已經(jīng)屬于學術(shù)不端,一旦被發(fā)現(xiàn)、舉報,保研資格會直接被取消。
我在社交平臺上認識了也是大四的劉曉舟,她就讀于一所雙非院校的行政管理專業(yè),曾經(jīng)向機構(gòu)老師咨詢過保研學校該怎么選的問題。這些老師都認為“雙非”不太好操作,有些建議她申請末流211大學的專碩,但在公務(wù)員報考等崗位上受到限制,有些告訴她著手太晚了,建議出國,還有些甚至說只要她“錢給夠”,能 一個月內(nèi)帶她發(fā)論文,價格按照期刊的層次收費。
劉曉舟說,當時差點被機構(gòu)忽悠得一直以為不會有學??吹蒙献约?。但后來她自力更生,通過了三所211預(yù)推免申請材料篩選,拿到了面試通知。
我看中國青年報今年8月也報道了機構(gòu)亂象,說“一些校外的保研輔導機構(gòu)用焦慮營銷來獲得更多的客戶”,“一些機構(gòu)并不清楚最新的保研形勢,很多信息完全是錯的,會誤導人”。
我沒有花錢找過機構(gòu)輔導,但也付了幾百塊錢找學姐改過文書。那時我正處在給各大高校遞交“夏令營”申請材料的階段。學姐評價我的履歷是她改過的40個人里面數(shù)一數(shù)二的,覺得我至少進復(fù)旦大學的夏令營應(yīng)該“比較穩(wěn)”。結(jié)果復(fù)旦根本沒有給我參加夏令營的機會,其他學校也陸續(xù)拒絕了我的申請。后來到了預(yù)推免面試申請階段,我多方打聽,朋友告訴我說,今年保研名額很多,但好學校的研究生并沒有擴招,競爭很激烈,不少學校非985的不要。那時我感覺,沒人能真正“輔導”你去保研,這過程中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了。
除了隨時變動的規(guī)則之外,任何一點微小的意外都可能隨時宣判你“保研失敗”,比如,網(wǎng)課忘記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看完拉低了績點、英語六級考試不合格、在宿舍使用違章電器。
劉曉舟說在她的學校,被舉報是很常見的事,和她同屆獲得保研資格的同學里就有人被舉報作弊;上一屆的第一名,原本能保研到江南大學,因為被舉報在宿舍使用違章電器,失去了到手的保研名額。去年,她自己也被同學舉報,說她用校級競賽獲得的獎項申報了省級競賽的加分,害她差點失去保研資格。她一直覺得自己人緣很好,想來想去根本猜不到是誰舉報的。
除了舉報,社交媒體上還有寫長文控訴自己被室友“背刺”的。像室友說自己要出國,一直在準備雅思,這人根本沒有把對方當成競爭對手,臨近最后排名算分時,室友一篇論文橫空出世,“把我人都干懵了”,室友論文加分后剛好排在了自己的前面,保研名額只有四個,這人排名第五,出局了。
社交媒體上有很多類似討論,有博主建議同學絕口不提自己參與保研競爭的進度,朋友圈不要發(fā)保研的內(nèi)容,以免被有心人抓住什么把柄。而我,自從知道了使用違章電器都能讓人失去保研名額,再沒有在宿舍用過小吹風機。
還記得《和衡水中學在一起的2557天》的文章里,作者描述備戰(zhàn)高考前拿快遞時的細節(jié):在菜鳥驛站門口排隊兩分鐘之后,對自己說,夠了,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這實際上也是我的保研生活細節(jié)——所有沒法寫進履歷、不利于加分的事都被我視作浪費時間。假如我手頭的事情進入“等待時間”,那我必須同步再做一些別的事情,才會覺得安心;我要踏出宿舍門去吃飯,一定要先順路去拿快遞,計算做完所有事情最短的路徑;一旦開始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比如看小說、畫畫,我會有很強烈的羞恥感和不安全感。
其實我初中對古風亞文化圈很感興趣,很多熱衷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人聚在一起,創(chuàng)作古風音樂和文學作品。我結(jié)識了很多朋友,會互相寫信。我是在那時候?qū)W會寫格律詩的,當時特意把王力先生的《詩詞格律》翻出來研究。我還在百度貼吧里開帖子寫古風段落和微小說,每章寫好都煞有介事地在班級里傳閱,我甚至嘗試過在網(wǎng)站上連載,有專門對接的編輯。
結(jié)果初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我的成績一落千丈,掉到了班級二十多名。我就再也不寫小說了,還在QQ空間發(fā)布了“退圈聲明”。后來和同學提到初一的時光,我形容自己那時“不讀書”。
上大學以后,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向宿舍室友介紹自己,因為所有的興趣愛好都停滯了。大學期間我一共只寫過兩首詩,一首是入學軍訓時太無聊寫的,還有一首是大二投稿到院刊上,為了加分。后來我看的書,要不是為了和老師“套瓷”,要不就是保研面試里可以作為“談資”。我距離“喜歡”和“不喜歡”已經(jīng)很遠了,全都是“有用”和“沒用”。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豆瓣小組,叫“好學生心態(tài)受害者”,進去以后“確診”了三條典型癥狀:加速內(nèi)卷;自我PUA大師;困在自我的牢籠里。有媒體解讀這種群體背后的文化現(xiàn)象,說優(yōu)等生們通常沉迷于“好學生腳本”,活在他人評價的陰影之中,失去自我。形成的原因,可能是把孩子放在一個集體的情景里,被彼此觀看、被權(quán)威凝視,然后不停相互比較,“一定要分出你是好還是不好”。
實際上,家人一直對我有很高的期待,父母、爺爺奶奶都對“唯有讀書高”這件事深信不疑。這里的讀書當然不包括看閑書,在我家,讀和學業(yè)無關(guān)的書都被視為不務(wù)正業(yè)、罪孽深重。我還記得初中考完試,在自己的房間里看小說,爺爺路過門口,我下意識地會把書合上,他會站在門口冷笑一聲。那種神情讓我覺得自己被看不起,深深傷害了我。直到上大學,我在網(wǎng)上買書寄回家,爺爺都還會問我是不是和學業(yè)有關(guān)。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我覺得只有學業(yè)成績表現(xiàn)更好,才配得到喜歡。
漸漸地,“優(yōu)秀”變成了我活著的一種慣性。高一的時候,初中同學問我,你努力學習的動力是什么?我當時在一個理科重點班,我回他:大家都對我很好,一直看好我,我不能讓大家失望。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身邊人對我的期待變成了讀研。爸媽總是很關(guān)心我在大學里的每一次考試和活動,關(guān)心我的保研名額競爭進展;大二寒假,我和一些同學回去看高中老師,聊到畢業(yè)以后的去向,老師不經(jīng)意地推論,你們以后肯定都是會讀研的吧。我愣了下。
這些年我腦子里總是會浮現(xiàn)一個畫面:所有人都像猴子一樣在一條光禿禿的桿子上往上爬,桿頂上放著香蕉,誰爬得高,誰就能更快拿到香蕉。為了爬得更快,有的猴子會開始推搡,想辦法把其他猴子擠下桿去,體弱的猴子一個個被摔在地上,強者踩著其他猴子的肢體向上爬。
可后來我總在想,世界不是線性的,有的猴子不擅長攀爬,靠翻找石頭縫也能果腹。而且你怎么就認定香蕉是個好東西呢?萬一爬到最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是蘋果怎么辦?
一個剛高考完的學妹來咨詢我學校的情況,第三句話就問到保研率。她的問題讓我回想起我填報高考志愿的那個暑假。我意識到,新一屆卷王戰(zhàn)爭又開始了。
大三有天夜里一點半,正在打比賽的我像往常一樣關(guān)上文檔去洗漱,突然感覺到胃酸反流,頭痛欲裂,感覺到很多不曾有精力去注意的身體感官在慢慢掙扎。那天夜里躺在床上,腦子里突然冒出一行字:“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的胃酸反流持續(xù)了一個多月,越來越嚴重。一天接近凌晨兩點,我咽喉中全是酸澀味,一點點汁液從食道中涌出來,又被我咽下去,如此循環(huán),坐臥在床上難以入眠,于是發(fā)了條朋友圈。一個剛大一的朋友評論:胃是情緒器官,保持情緒穩(wěn)定胃就會特別好,真的。
去校醫(yī)院看完病,我開始留意自己的飲食情況。從食堂出來后,我的身體像上了發(fā)條一樣走向一樓的超市,買高糖的甜品和飲料。凌晨趕各種DDL的時候,我的嘴不停在咀嚼,讓我恍惚間感到心安,好像得了一種“每時每刻都要吃東西不然就會焦慮”的病。后來我了解到,這種情況叫“情緒化進食”,指的是在壓力和焦慮狀態(tài)下,用吃的方式來制造多巴胺,平靜自我。
和同樣要保研的好朋友相比,我的狀況并不嚴重。她高中時就被查出了甲狀腺結(jié)節(jié)、乳腺結(jié)節(jié),原因是長期氣郁,到現(xiàn)在也不見好轉(zhuǎn)。
每年最煎熬的日子就是綜合分數(shù)排名出爐的時間。我的學姐秦琪甚至可以把上一年近50條保研規(guī)則倒背如流。她還列了好幾張表,按照綜合測評成績、活動、擔任職務(wù)來給全班同學算分,來推算自己的排名。她最焦慮的一段時間,一躺下大腦就自動浮現(xiàn)大大的excel表格,計算同學的分數(shù),一兩個小時都睡不著。我也是這樣,大二那年排名遲遲沒出,心里開始慌亂,去圖書館的路上,我突然崩潰大哭。
卷了三年下來,我的績點卷到了3.9以上,全院第一,綜合分數(shù)排名不公布,但我估過自己應(yīng)該是第一,我順利拿到了保研名額。
然而,這并不代表保研成功。因為拿到名額是指,母校把你送出去的名額,接下來你還要找到愿意接收你成為研究生的學校。你有3次機會參加各個學校的錄取考試:第一次機會是各個高校每年3月到6月舉辦的“夏令營”;第二次機會是申請“預(yù)推免面試”;第三次機會是9月29日當天撿漏補錄取的名額。
這3次機會環(huán)環(huán)相扣,有的時候錯失第一次,就意味著大概率保研失敗。比如,夏令營考試內(nèi)容包括筆試和面試,一旦被學校評為“優(yōu)秀營員”,就會被“優(yōu)先考慮錄取”,甚至直接拿到錄取通知。還有一種傳言,如果沒被評上“優(yōu)秀營員”,就意味著“拒信”,之后在預(yù)推免階段申請也不會有任何機會。
我就是因為在夏令營面試中一句話的“失誤”,把本校錄取我的機會搞丟了。
那時我已經(jīng)拿到了包括夢校在內(nèi)的兩所學校的“優(yōu)秀營員”。參加本校夏令營時,面試官問我,如果我們也給你“優(yōu)秀營員”,你還會考慮來我們學校嗎?我的回答是:非常有可能來。
這是我最誠實的答案,因為如果能去夢校,我確實不會留在本校。面試官又追問,到底來還是不來?我猶豫了下說:我會來。
最后,我沒有評上本校的“優(yōu)秀營員”。而評上的兩所學校今年可能并沒有錄取效力——這意味著,就算我拿到了保研名額,但是最后可能沒有學校錄取我,那樣保研就失敗了。
好幾天我都難受壞了,反復(fù)評價自己,把自己和他人做比較。我點開小紅書,還是滿屏的保研內(nèi)容:大學時間線規(guī)劃、個人背景(有多少項科研、有多少項競賽、成績多少),我開始拿出自己的簡歷和成績不停對照。我反復(fù)對照自己和上岸top3學校的朋友——履歷、成績,究竟是哪里出錯了?為什么身邊的人都上岸了,但我怎么游都游不到岸邊呢?
是不是我在競賽里擔任的都是設(shè)計這樣的工作,而別人有跑代碼、做調(diào)查的經(jīng)歷?是不是我少發(fā)了論文?越對比,我就覺得自己的履歷實在是太差了,我打開自己之前寫的論文,太差了。
后來我回想過去三年經(jīng)歷的一切,發(fā)現(xiàn)之所以會感受到徒勞無功、內(nèi)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保研規(guī)則完全不透明。如果每個人都知道算分數(shù)的規(guī)則,那么就能夠提前對自己的情況做評估,為自己規(guī)劃更合適的出路。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孤注一擲、賭上所有,卻因為臨時改變的規(guī)則承擔極高的風險——一旦卷保研失敗,考研都來不及準備。
一個不算太壞的消息是,我在后來有了一所保底校,雖然和預(yù)期有很大落差。室友A曾和我聊起保研結(jié)果公布后,終于可以好好睡覺、到處玩了。室友B馬上反駁她,說已經(jīng)可以想象,保研成功以后林夢潔立馬會加入導師的課題組打工,并且一邊找實習一邊寫畢業(yè)論文,繼續(xù)過這每天凌晨兩點睡覺的生活。
我忽然想起高考前,父母老師都會說,考完你就輕松了。很多同學都以為高考是人生的最后一博?,F(xiàn)在回頭看,覺得這句話殘忍又幼稚。
我和實習單位的老師,講過參加競賽時做設(shè)計的過程,說組長總在我全部完成工作后,再全盤推翻,浪費我的勞動力。她聽到后笑說,很像打工人們每天都會經(jīng)歷的狀況。我才意識到,這些徒勞無功的保研努力,可能是為了適應(yīng)這個巨大的、沒完沒了的體系做著準備。本來我以為繼續(xù)升學是逃離體系的方式,而“保研節(jié)”會是躲進象牙塔的幸存者的派對。但其實這才只是開始。
這幾年我曾經(jīng)一遍又一遍地幻想2024年“保研節(jié)”這天,我究竟該發(fā)一條怎樣的朋友圈。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我確實獲得了躲進象牙塔的機會,最終在預(yù)推免階段獲得了一所保底學校的offer,但它和夢校相比,差太遠了。
我想象一個如此普通的offer淹沒在一堆成功上岸的截圖里,我會再一次被所有人評價審視一通。而我被榨干了的大學四年,到底有什么意義?想起這些,我又有點反胃了。
文中林夢潔、秦琪、劉曉舟為化名
原標題:東莞一民辦幼兒園暴雷,數(shù)百名孩子因此停課,當?shù)卦倩貞?yīng) 10月24日,
快資訊2024-10-25 21:16:46